4、燕照
阮窈哭過之后,心緒反倒清明了幾分,硬著頭皮快速思忖對策。
她與霍逸曾短暫相處過兩月,彼時她正在被一群流民追逐不休,慌不擇路撞進了他領兵的營地。
只是這位長平王世子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純善君子……他處置了那些流民,卻也將她看入了眼,絲毫不覺得挾恩圖報有何不對。
“小女的阿娘……是妾室。”阮窈細眉微蹙,并未急著回答他的話,反倒小聲述說起旁的事來。
“阿娘生得一副好顏色,可出身低微,連傍身之物也無。大難當頭,我與阿娘是被阿爹扔下的,否則又如何會與世子相遇……”
她神色愈加黯然,楚楚可憐地望著他,“霍世子出身顯貴,風氣英秀,自與小女判若云泥。小女絕非有意要誆騙世子,實在是害怕步阿娘的后塵……“
一番哭訴下來,兩分真,八分假。
阮窈指尖拂過膚上輕軟的衣料。
霍逸贈給她的衣物,質地上佳。且她身上的劃傷亦細細包扎過,足見他待自己還算上心。
他把玩了會兒手中茶盞,耐著性子聽完,才緩緩問她:“那你是如何從兗州逃到廣陵來的?又為何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阮窈專挑細枝末節同他說,因著王生的事,少不得又要撒謊。
與其說霍逸信了她的話,他更像是沒有再同她計較,只寥寥勾了勾唇角。
“士庶不婚,我無法娶你為妻。”霍逸俯身,伸手摩挲了兩下她微紅的眼尾,語氣十分坦然,”但你既成了我的人,從此后,不會再有人能欺辱你——倘若你乖巧的話。”
他又略想了想,“我明日啟程去建康,你就留在此處養傷,待我回來后,你再隨我回雁門。”他話中又帶上了冷厲的警告之意,“若你還想逃,我不會再留情。”
阮窈一愣,心尖都顫了顫,縮緊了手指,面上卻偽作出若無其事之色,二話不說便點頭應下。
霍逸沉默著不言語,眉間閃過一抹狐疑,雙目沉沉地盯著她,像是透亮的黑玉。
她眨了眨眼,柔柔說道:“那……愿世子一路……”
霍逸眉峰微微皺起,很快打斷了她,“罷了,你與我同去建康。”
“小女還有傷在身呢,怎經得起舟車勞頓。”阮窈委屈地小聲嘀咕。
他意味不明地涼涼一笑,收回撫在她臉頰上的手。“還是將你帶在身邊更安心。”
*
阮窈太久不曾乘過馬車,不到半日就被顛得暈頭轉向,胃里翻騰著犯惡心。
珠璣端上湯藥時,一股子苦味直往鼻腔里竄,她抬手掩住嘴,急急想往車下跳。
侍衛比她更為緊張,如臨大敵般堵在車門處,“娘子這是做什么?”
阮窈一下沒忍住,回身沖著馬車里嘔了出來。
吐過后,她站在車下用茶水漱口,眼睜睜望著珠璣去給霍逸回話,暗暗含了兩絲期翼。
興許他會嫌麻煩,半路遣她回廣陵?總之,都比被關在館驛內要好。
怎知他聽聞馬車被吐臟后,反命人把阮窈帶去與他同乘。
她怏怏不樂倚坐在軟墊上,倒是不想再吐了,又出神地發起愁來。
霍逸上下打量她,皺了皺眉,“人以食為養,你倒好,便是叫胡人捉去了,都要嫌你瘦。”
“世子真會說笑。”阮窈十分煩躁,卻又不能對他甩臉子,只能悶悶道:“我也不想如此。”
霍逸忽而伸手拔弄了一下她耳畔的發絲,“你平日里愛吃什么?”
阮窈雙眸一亮,“枇杷。”
她并非克己之人,從前被阿娘拘著,總不許多食。
如今霍逸見她歡喜,便命人沿路采買新鮮枇杷給她。
只是這份心滿意足并未持續太久,翌日醒來,阮窈喉間便像是被人硬塞了兩塊刀片,灼痛不已,連話都說不出。
請來醫者看過后,霍逸的臉沉了一整天,還讓人將剩下的枇杷全扔了。
阮窈昏沉沉睡下前,尤在腹誹他暴殄天物。
因著她的緣故,原本兩日的車程被生生延至四日,一行人才總算抵達建康。
車駕并未入城,反向著城郊駛去。
霍逸閑而無事,取出佩劍細細擦拭,“你可知我們將要去何處嗎?”
沿路他與侍從交談,阮窈逐字逐句側耳聽,早已猜出霍逸此行是要去建康遠郊的燕照園。
她捧著杯盞,乖乖搖頭。
“身子還是不爽快么?”霍逸放下劍,正欲伸臂來抱她,馬車卻突兀地停了下來。
他皺眉掀開帷簾,“怎么回事?”
侍從打探過后,躬身前來回話,“回世子,裴大公子的車駕正在前方。”他猶豫片刻,“游人爭相圍望,故而造成街巷阻塞。”
阮窈驚詫地轉眸望向車門處,腦中一瞬便冒出無數個紛繁念頭,卻又捉不住確切的頭緒。
她那日正是為了尋裴璋才撞上王生,若非如此,也不會又被霍逸捉住。
兜兜轉轉一整圈,最后二人竟同來了這燕照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