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睜開雙眼，看著在自己腳下停止蔓延的灰白，看著迅速退去，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的黑焰，克萊恩又一次笑了起來。

  這并非癲狂的自嘲，而是釋然的笑容。

  他選擇了相信安吉爾和她的鏡中人，放棄逃跑和掙扎面對由“災難”魔女帶來的死亡，而安吉爾也如他所料，沒有真的準備殺死兩個“克萊恩”，只是借此讓不具備復活機會的“影子”跳出來，再通過鏡中世界的特殊性，直接用黑焰徹底凈化他。

  隨著被墮落所侵蝕而分裂出的“克萊恩”死去，那團扭曲的黑影被拉長，快速延伸到克萊恩身下，他低頭望去，發現自己淺黑色的影子重新出現，在鏡中世界虛假的晨曦光芒中隨著他抬起手臂而同步運動，不再擁有自己的意識。

  他的精神也在腦袋中一陣刺痛后好轉了許多，雖然之前拉出“正義”奧黛麗的投影為他創造的“虛擬人格”仍然存在，那種想嘲笑全世界的沖動不時涌起，只不過現在他的靈體和肉體都已經回歸完整，能夠很好地壓制這種想法。

  被控制的恩尤尼很明顯表現出了“觀眾”、“太陽”等途徑的力量，因此克萊恩沒急著再次召來奧黛麗的投影消除虛擬人格，雖然這會讓他性格有些許不穩定，但在潛意識層面上反而多了一重防護，對接下來可能對“暗天使”的戰斗有利。

  讓半邊蠕蟲組成的身體快速沉淀為真正的血肉和皮膚后，克萊恩抬頭看向安吉爾，露出讓對方熟悉的微笑，說道：

  “沒想到我一開始以為的‘獨特性’居然被那個影子破解了，他應該是得到了‘暗天使’一定程度的幫助，制造出了他雖然有記憶，但無法復現的‘真實造物主’詛咒。

  “要不是你想到了用死亡來考驗我們的方法，或許這場誰真誰假的爭論還要繼續下去……‘影子’雖然知道展現‘奇跡’的機會還有一次，但復活的只會是正常的克萊恩，沒有他生存的余地，因此最后還是沒能直面死亡，露出了破綻。

  “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才是真的，我是假的，那怎么不敢死在你手里呢，哈哈……呵。”

  克萊恩習慣性地捧腹笑到一半就戛然而止，轉而用一聲不帶嘲諷的輕笑結束了解釋，轉而問道：

  “在你想到最后的辦法前，到底有沒有猜到我才是本體？”

  安吉爾搖了搖頭回答：

  “很難判斷，雖然我早就對他產生了懷疑，但‘影子’的表現過于完美，所有細節都能和我的記憶對上，雖有浮夸，但考慮到失去了部分身體的焦慮還算合理，所以我的懷疑僅限于些許的警惕。

  “直到你帶著白銀城小隊出現，那種明顯靈體受損，出現精神問題的狀態才讓我對他懷疑進一步加深，因為如果你是墮落的‘影子’所幻化的假克萊恩，這種狀態肯定沒法取信于我，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行離開，而非主動出現在我面前。”

  “所以我這種自投羅網的行為反而讓你坐實了對他的懷疑？”克萊恩追問道。

  “沒錯，”安吉爾微微頷首，“當然，這種想法也可能被熟悉我的‘影子’利用，反其道而行，所以我只能借著你主動要求進入鏡中世界的機會，用死亡來威脅你們……我相信真的你肯定不會躲避。”

  其實我當時真的想逃來著，只不過最后想起了那句提醒，而我的影子雖然繼承了所有記憶和性格，或許還有對安吉爾的信任，但面對可能的死亡，以我自己的謹慎肯定會先逃跑，再想辦法解釋……克萊恩在內心嘀咕著，表情未變地點了點頭。

  隨著安吉爾再次翻轉鏡面與現實，兩人出現在不知何時已成為正午的巨人王庭正門旁。

  灼灼烈日下，白銀城的首席科林、長老洛薇雅和年輕的戴里克仍在原地，見他們出現，除了戴里克一臉驚喜，其余兩人都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仔細打量著克萊恩，直到發現他的影子回到腳下，半邊蠕蟲組成的身體也幾乎恢復正常，才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瞧，我身上的異常已經解決了。”

  克萊恩主動開口說道，語調在“虛擬人格”的影響下仍有些輕佻，左半邊身體皮膚有些透明，能看到內部少量“靈之蟲”的蠕動，但整體狀況已不復之前的癲狂。

  “首席”科林深深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問道：

  “會不會留下隱患？”

  “不會，對接下來的戰斗還有些幫助。”克萊恩沒費心思解釋“虛擬人格”的問題，簡單回答后指向巨型階梯上方，“繼續前進吧，那里就是巨人王奧爾米爾的居所，‘暗天使’沉睡之地。”

  五人在烈日之下繼續上行，踩著顯然并非為人類準備、幾乎要跳躍才能上一級臺階的石制階梯，漫步在密布的巨人建筑之間，走向由尖頂和圓頂雙塔組成的宮殿。

  階梯兩側是一具具提著長戟、巨劍的盔甲雕像，他們原本都有中序列非凡者的實力，是拱衛王庭的兵偶，但在安吉爾與“影子”來這邊的路上早已死在了神秘學瘟疫之下，被石化成了真正的石雕。

  克萊恩控制的“銀騎士”秘偶則跟在五人身后，手持巨斧如同殿后的衛兵。

  沒想到我和“影子”克萊恩的暢想以另一種形式實現了……安吉爾看了之前已在她的腦海中變成戰利品的“銀騎士”一眼，眼角余光注意到身上的鎧甲已在與恩尤尼的戰斗中破損，重新露出下方黑袍的洛薇雅正盯著自己。

  她放慢腳步，來到這位白銀城的圣者身旁，開門見山詢問道：

  “我身上有什么問題嗎？”

  洛薇雅仿佛這時才注意到自己行為的不禮貌，艱難地移開視線，道：

  “我感受到了我主的氣息。”

  是因為剛才鏡中世界的“真實造物主”詛咒？安吉爾若有所思地想著，片刻后笑了笑回答：

  “或許祂正在注視著這次探索，注視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