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上京城遠遠比姑蘇要繁華。
寶馬香車,雕飾華彩,煙柳畫橋之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一旦融入人群,瞬息就會淹沒其中。八街九陌喧囂之聲迭起,如潮翻涌,盡顯市井繁華之景。玉冠錦衣者、柴米油鹽之俗并存,無所不有。
“娘,這上京城也沒有你說的那樣不好,我瞧著比姑蘇熱鬧多了。就是這里的人吧,總是眼高于頂。瞎子坐上席——目中無人吶!”
青年一本正經地糾正道:“宋昭兒,莫要以偏概全。比如方才瓊衣閣里那姑娘,就不是你所說‘目中無人’之人。”
宋昭兒努了努嘴,晃著女人的手臂撒嬌:“娘,你看表哥,只會教育我!”她意味深長地看著青年,笑得狡黠:“從前怎么不見你對哪個姑娘這么關注,難不成是一見鐘情啦?”
青年淡道:“慎言。”
“這有什么不好承認的?若是我對一個男人一見鐘情,定是會死纏爛打也要得到幸福的,時間久了他自會被我的心意感動。”宋昭兒轉頭問女人:“你說對吧,娘?”
女人微微一怔,眼中情緒繁復。
宋昭兒所言讓她倏爾想起一個人,一個不該被憶起的人。那個人也曾說:“時間久了,她自會被朕感動。”
她甚至……動搖過,也因此痛苦地掙扎了許久。
所以當她回到江南,回到葉家,曾一度深陷在崩潰與無盡恨意之中無法自拔,劃破臉、劃破肌膚,日日用痛苦吊著靈魂。在皇宮中,求死一事對她來說難于登天,她卻一心想要自盡。出宮以后,死亡對她來說輕而易舉,可她退縮了。
宋一簡也因她的緣故折了兩條腿,在她入宮封妃后的一兩年里,宋家人給他說了不少親事,可沒有人不嫌棄宋一簡是個瘸子,只能推拒。宋家人日日懇求,希望宋一簡可以為宋家留個后,他頂著壓力娶了一個不嫌棄他的屠戶之女,可那個女人終是厭棄了他寡言沉默,也離開了。
在父母親人關切的眼神中,在宋一簡十年如一日的陪伴中,葉歡意感覺到,心口處的那些破碎被一針一線縫合。
后來,她與宋一簡重歸舊好,有關上京的所有記憶久久蒙塵。她珍惜來之不易的幸福,所以格外呵護。哪怕是宋一簡的女兒,她也視若親生骨肉。
而歡意宮偏殿里小心翼翼牽著她手的女孩,只當成是一段恥辱,永埋在心底。
家中的小輩們并不知曉她的過往,若不是表侄葉凜進京趕考,宋昭兒哭哭啼啼偷爬葉凜的馬車,她是絕對不會踏上上京這片土地的。
也罷,待葉凜殿試結束,她們就離開這里了。
但愿不會出現什么意外。
思緒收攏后,葉歡意寵溺一笑,摸著宋昭兒的頭,回道:“昭昭是我們家的掌上明珠,只要你幸福,娘怎么樣都可以。”
葉凜無奈搖了搖頭,提過女人手中的食盒,溫聲說:“姑姑,你遲早要把她寵壞。”
三人有說有笑,隨著人流往前走。突然,一陣沒由來的心慌使葉歡意頓住腳步:“嘶——”
她的心口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小手緊緊掐住,耳邊嗡嗡響起女童的哭聲,致使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等一下。”
葉歡意有些失神地回頭看去。
街道左側,“嗶嗶剝剝”的油花濺到空中,油餅酥的香味繚繞于鼻端。街道右側,忽聞“咚”的一聲,煙騰霧繞,爆聲四起,爆出的孛婁轉瞬間盈滿竹筐。
葉歡意舉目四望,周遭的一切在此時此刻安靜下來。她的目光在熙攘的人潮中往返尋覓,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可是冥冥之中,她感覺有人追了過來,且非常急迫。
她開口問:“是不是有人一直在追著我們?你們有感覺嗎?”
表兄妹二人皆是沉默搖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須臾,葉歡意回過頭,臉上的迷茫之色稍稍收斂,她輕嘆一句:“許是我聽岔了吧。”
孩童的笑聲穿過街道,身穿白布罩衫的小廝托盤奔走呼賣果干,吆喝連連。歸路橋兩岸賣鞋、賣小吃的各類小攤馳放,市井繁華白晝通夜。
這熱鬧聲傳到無人在意的角落里,便顯得有那么一些刺耳。
……
午后,城南國公府遠不似城中熱鬧。
這里只能偶聞幾聲鳥雀啼鳴,柳葉簌簌。國公府府門兩側佇立的石雕獅子旁邊,種著一棵歪脖子樹,看上去已有些年頭。勁裝少年輕車熟路地足下一點,借著歪脖子樹的樹干,躍過圍墻跳進自家院子。
樹葉落了一地。
小院不大,但勝在安靜。中間有個方型高臺,是楚懿自小練武的地方。高臺旁是兵器架,同白羽營一般,上面插著各式各樣的兵器。
他往前走出一步。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凌厲的長槍忽然襲來,槍尖上寒光一現,雪白槍影“咻”地一下飛過。
楚懿雙眸微瞇,唇線拉直,右腳往后一蹬,做出起跳的姿勢。而后,他收斂笑容,看準機會猛地沖出,手上力道匯于一處,幾番旋身,將帶有凜冽兇意的長槍緊握手中。
楚懿神色微變,往前方一看:“楚國公,你這是做什么?”
話音剛落,從高臺背后走出來兩個人,依照他們的神情,想必已經恭候這位翻墻之人多時。
“回來了?”楚國公道。
這顯然是明知故問,楚懿彎了彎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