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五百萬兩
建安四十八年,天大旱,六月無雨,晴空無云。
那高懸于長空的烈陽,甚至將地面上的最后一份水分都攫取而去,只給大地留下了一條條難以愈合的疤痕。
柏溪鎮的城門時隔多年再次被封閉了起來,城外的土坡之上則多了些枯骨,那是屬于隔壁城鎮逃難而來的人或是動物的。
只是這天氣實在是太毒辣了,就連本應追尋著死亡而來的禿鷲都罕見的缺席了。
那些尸骸就這樣混雜在一起,隨后被那填充到整個天際線的橘黃色沙塵暴吹拂著,最終只剩下了一小節露出于地面之上的燦白。
縣令在看到這些自旁邊郡縣而來的難民時是極其緊張的,他當然不希望這些人進來。
感性一點來說,他是柏溪鎮的縣令,他需要照顧,也只能照顧柏溪鎮這一塊地方。
理性來說,放一個難民入城就等于告訴其它地方的人們這里還有活路,人在面臨生死危機的時候是會抓住每一根草芥的,哪怕這會害死別人。
到時候估計整個初云州的難民,乃至于周圍幾個郡縣的難民都會聚集到這里來,那個時候只要出一點問題,輕則讓瘟疫蔓延,重則城破人死。
只是此刻的柏溪鎮內有一位素來以仁德聞名的鄉賢,這鄉賢的影響力還比他大。
最重要的是現在城內可以保持穩定,全仰賴對方搭橋籌集來的糧食。
縣令就害怕對方想要讓他打開城門接納那些難民,若是那樣他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好消息是對方之前并沒有提出這個要求,壞消息是對方今日特意登門拜訪了他。
作為一地的父母官,在這柏溪鎮上有人登門拜訪他大抵是來求他辦事,他的門檻每天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踏過。
而唯獨這菖蒲,他登門卻是給他來布置任務了。
縣令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放棄了讓師爺謊稱他不在府邸內這個略顯幼稚的法子。
這個理由有些太過于劣質了,就連他自己想一想都感覺臊的慌。
縣令在夫人的幫助下換下了身上的官服,他準備換一身常服,以晚輩的身份去接待對方,以此讓馬上到來的談話氛圍更加和諧一點。
“那菖蒲先生素有賢名,夫君將這利害關系與他一一言明,對方未必會咄咄逼人。”
縣令夫人細心的為自家夫君整理好了衣領和袖口,隨后用手揉了揉縣令的太陽穴,為他疏解緊張的情緒。
“唉,若是我無功無過,這事當然可行。
只是之前我貪圖那郡守的人情,送了一批糧食過去,那糧食全是菖蒲先生搭橋籌集來的。
雖然錢是走的公賬不假,但是那個時候那還能買到平價的糧食,那還是人家用了人情給我幫的忙。
現在郡守已經被押解入京了,那位代理初云郡守的殿下卻半點沒有開倉的意思。
那些糧食估計是要不回來了,現在他再來,我又怎么可能站在岸上給他道明這利害關系。”
縣令長嘆了口氣,他突然探手捉住了夫人的手掌,隨后拉著夫人一起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
“這官老爺做的真是憋屈,別人都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我這倒好,來了這里拿著自己的家底補貼公用,一年旱過又一年,這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夫君且耐下心來,我聽夫君曾說過,隔壁幾個鎮都已經出現了易子而食的慘狀。
與之相比,現在夫君治下的柏溪鎮已經算是世外桃源了。
夫君不見,那上官也沒有因為今年的稅收和衙役問題而怪罪于夫君嗎。
這說明廟堂那邊也是知道這里困苦的,依我之見夫君只要維持住現在的狀況就算是大功一件了。”
“夫人說的是。”
縣令整理好衣裳,抬腳去了前院。
原本這院子里面是有幾棵來自西域的石榴樹的,只是現在城內就連那幾口深井里面的水位都低的可憐,他院子里面的樹自從兩年前就沒有再澆過了。
也就是兩個月之前,縣令看那幾棵石榴樹已經旱死了,于是干脆叫人將其給伐倒,至少這樣還能得來些許的柴火。
菖蒲走入那小院子中,原本這個季節,這里應該是繁花似錦的。
只是此刻那花圃之中只有幾棵半死不活的小草,以及三三兩兩分布在各處的一個個樹樁。
墻角的地方還有被堆積起來的一些柴火,兩個孩童正在一根被伐倒的枝干邊追逐打鬧著。
“天太干了,我害怕這樹到時候被點燃了,那就麻煩了。
只是可惜了啊。”
縣令匆匆自后院而來,一到園中,他就看到了那正在看著田圃中木樁的菖蒲。
“確實可惜了。”
菖蒲點點頭,跟著對方一起進了后院,那里還有兩棵依然頑強的和這火熱天氣對抗著的棗樹。
柏溪鎮位于大煜北方,這里的冬季寒冷,夏季干燥,許多南方可以用的景觀樹到了這里都會水土不服,這棗樹耐旱,果實又可以長期儲存,故而頗受西北百姓的喜愛。
后院里面有了這兩棵掛著稀稀拉拉黃葉子的棗樹遮蔽一二,倒也算有些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