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三日后, 衙門貼出一則公告，一時間引起軒然大波。

  公告里寫了三個事情，都是和土地有關(guān)的。

  第一：清點蘭州城內(nèi)人口，徹查隱戶, 全面丈量土地, 查實田畝的數(shù)量。

  這一點無功無過, 只要有點抱負志向的官吏都會干這事, 寇知府來時的第二年也干過這事，不過不太成功, 阻礙不少。

  但眼尖的人則發(fā)現(xiàn)這一點后面還加了一條規(guī)矩。

  ——此次排查蘭州所有土地必須有登記人, 不然做無主處置，分配給就近貧民，登記造冊, 十年內(nèi)不能再隨意買賣。

  第二：土地和納稅掛鉤, 土地數(shù)量和納稅標準掛鉤, 以十畝, 二十畝, 三十畝, 五十畝和一百畝，一千畝和萬畝為區(qū)分線。

  這一點讓百姓們議論紛紛, 因為原本稅賦都是一樣的，現(xiàn)在以三十畝為中間線，也就是說三十畝是正常的朝廷規(guī)定的十分之一, 以下的田地納稅最低為二十分之一，最高的萬畝竟要十分之四, 但衙門沒有給出更大的解釋, 只是在后面寫了一句：舟大者任重, 馬駿者遠馳，萬民之城需萬民來守，富戶鄉(xiāng)紳受人敬仰，得百姓福祉，生路眾多，便要回饋鄉(xiāng)里，造福孤寡。

  這條讓許多富戶著急了，立刻私下組織見面，又紛紛派人去打探什么消息，卻也不敢有什么大舉動，畢竟對面是江蕓這個大殺神，殺威棍打起來可真是毫不留情，一月前剛挨的打，現(xiàn)在還有人沒下床呢，瞧著還真有太、祖殺伐果斷的遺風。

  第三：各縣城以村為單位，對田、水、路、林、村進行統(tǒng)一標準管理，村村有賬本，一村一管理，其一為：每個村都有土地紅線，不能少于這個數(shù)據(jù)，第二本村固有土地不能隨意買賣。

  這一點最讓人外人看不懂，大部分人都不能理解這些繞繞彎彎的話，蘭州的幾個縣令其實也不懂，但很快有更詳細的解釋從府城送了過來，沿途每個縣衙還送了一個錦衣衛(wèi)，兩個衙役來指導工作，還有幾條寫滿標語的橫幅。

  橫幅內(nèi)容通俗易懂——徹查土地，糧食翻倍，隱瞞不報，牢底坐穿，舉報有獎，人人幸福。

  縣令和主簿們面面相覷，但在錦衣衛(wèi)和衙役的注視下只能一臉嚴肅地走了。

  “會不會壓得底下人鬧翻？”府衙內(nèi)，寇興憂心忡忡問道。

  江蕓蕓正奮筆疾書《蘭州土地生存狀論》，聞言頭也不抬地說道：“錦衣衛(wèi)就是盯著他們做事的，不會隨意插手，我已經(jīng)緊急培訓過錦衣衛(wèi)了，都是謝來的手下，人品還是過得去的，而且他們有特殊的傳信通道，可比我們快多了，回頭有問題，他們一問，比我們衙役慢慢吞吞坐車回來問快多了。”

  她借著潤筆的工夫，伸出一只手比劃了一下：“你看看錦衣衛(wèi)那氣勢，嚇唬點人問題不大，也好督促一下各地官員和鄉(xiāng)紳。”

  寇興知道江蕓蕓膽子大，但萬萬沒想到他想法這么奇怪且驚世駭俗，這么一看就連招女衙役都顯得只是無足輕重，不過是發(fā)現(xiàn)問題后敢于解決的一個溫和表現(xiàn)。

  畢竟衙門辦事對女眷不太友好，一直都是事實，只是無人敢邁出第一步而已。

  “回頭要是有人反駁怎么辦？”寇興又問，“瞧著有點違反祖制了。”

  江蕓蕓咧嘴一笑，吹了吹還未干的筆跡：“哪里違反了，我可都是照著太、祖的設想才下發(fā)的具體工作內(nèi)容啊。”

  很早之前，江蕓蕓就敏銳地察覺到這個朝代對朱元璋是格外推崇的。

  你要是搬出孔子孟子，那讀書人還會和你掰扯掰扯，畢竟儒學流傳到現(xiàn)在，分支流派數(shù)不勝數(shù)，且思想本就是發(fā)散而多變的。

  但若是有一個人搬出太。祖語錄，太、祖祖制這類的話，那這件事情肯定是沒有人敢大范圍反駁你，因為那可是太祖。的的話啊！

  江蕓蕓一開始對這個想法只是懵懵懂懂，但下意識想要去多了解開國的那段歷史，所以每次求學時，她都想要去學校更高一層級別的藏書閣去看看，藏書閣彝倫堂和白鹿洞書院的藏書閣，她都曾上過，且讀過全部的書籍。

  在那一本本書籍記載下，龐然大物的國家政體的建立的過程就這樣模模糊糊地構(gòu)建在她腦海中。

  每一個朝代的開國皇帝必然是有著經(jīng)天緯地之才的。

  他們的政策大都帶有時代局限性，但每一項的政策一定都是他們進行認真思考的，符合這個時代利益的，后人站在前潮上往回看去，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了不起，只有當時處在時代浪潮的人才能感受到洪流波濤下的掙扎和艱難。

  那種感覺突破書籍的桎梏，時代的約束，就這樣以排山倒海的沖擊來到坐在地上看書的江蕓蕓的頭頂。

  那個時候的江蕓只是一個讀書人，她時常會困惑那些事情的建立，也會下意識和記憶中的那些政策做對比。

  那些感覺太過奇妙，每一項政策的出現(xiàn)一定不是憑空的，它基于歷史，立足當代，甚至遙望未來，這樣一個宏偉的構(gòu)建，常常讓她一個人坐在藏書閣里孤獨地思考著，直到天黑被幺兒拉回去才能安靜下來。

  這樣沉默又洶涌的構(gòu)想直到她考上了狀元，接觸到了帝國最為龐大的書籍儲存地——翰林院，才突然有了真實的，腳踏實地的感覺。

  那一卷卷案卷，破爛成就，她看到更為具體，更有操作性，也更有直觀性的政策。

  原來書本上說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本質(zhì)上是因為經(jīng)濟不發(fā)達，富戶并非善人，朝廷政令無法達到大明每一個角落，讀書人做不到兼濟天下，所以要保證耕者有其田，讓最底層的百姓能維持最基本的性命。

  小農(nóng)經(jīng)濟好嗎？肯定是充滿風險的。

  可它能消失呢？那肯定是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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