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風(fēng)與潮之夜Ⅱ3

  “要不是他當(dāng)年跟我搶電腦玩，我不是更孤單了么？當(dāng)年我們還睡在同一間屋里的兩張竹席上，大夏天的他晚上睡不著就沖我扔紙團子。”路明非說，“我就那么一個弟弟，所以他做什么我都會原諒他的。”

  他似乎聽到了陰陰的冷笑聲，下意識地扭頭看去，路鳴澤卻并不在他的身后。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魔鬼版的路鳴澤特別討厭小胖子版的路鳴澤，真奇怪，分明是兩個天差地別的人，卻有同樣的名字。小魔鬼那么清秀高貴，不賤的時候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卻那么討厭那個沒追求的小胖子，小胖子在他眼里不該是塵埃一樣渺小的東西么？

  路明非搖搖頭，收回亂七八糟的思緒：“時間差不多到了，你哥哥會在夏月間等你，記得一定要鎮(zhèn)靜。”

  “明白的，謝謝你，路君。”風(fēng)間琉璃用力點頭。

  源稚生端坐在夏月間里，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煙草香。

  紙煙是不會散發(fā)出這種味道的，那是手工煙絲燃燒時散發(fā)的煙味。源稚生趕到歌舞伎座的那一次，源稚女已經(jīng)提前離開，只留下滿室的煙草香，就是此刻夏月間里的味道。想必不久之前源稚女曾在這間屋子里抽過煙。

  源稚生大致能明白弟弟為何要在談判之前單獨坐在這里抽煙，他自己在桌邊坐下，也不由自主地摸出紙煙來叼上一根。這是個太過重要的見面，雙方都想演練一下，可是想象桌子對面坐著那個人的時候，又會不由自主地慌亂，就想用抽煙來掩蓋。

  夏月間是高天原里風(fēng)景最好的包間，打開兩扇木門，門外皓月當(dāng)空，一條河從不遠(yuǎn)處流經(jīng)，河邊生長著櫻樹和楓樹，河中月影浮動。很久沒有這么好的月色了，源稚生也很久沒有時間和心境欣賞風(fēng)景了。這個環(huán)境讓他覺得很舒服，他漸漸地放松下來。事到如今，神已經(jīng)死了，猛鬼眾的主力已經(jīng)湮滅，王將縱然可怖，卻也不敢公然在蛇岐八家面前現(xiàn)身。戰(zhàn)爭接近結(jié)束，一切都會漸漸好起來，他確實應(yīng)該坐下來跟“龍王”好好談?wù)劇?br />
  盡管在橘政宗面前表達(dá)了“再殺源稚女一次”的決心，但在知道源稚女還活著的時候，他確實感覺到了某種悸動，似乎心底的某個死結(jié)略略地松開了。這些年來他一直重復(fù)地做著噩夢，夢見幽深的井底一雙無神的眼睛仰望天空，他從井邊俯下身去看那具尸體，尸體慢慢地伸出手來把他拉向井中，源稚生無法抗拒。尸體就是源稚女，源稚生親手把他封在那口井中。這輩子源稚生都停留在那噩夢般的時刻，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弟弟，親手埋葬了他。

  就因為弟弟是個鬼。

  回到那個凄惶的雨夜，那些用女孩身體制造的蠟像默默地站在地下室深處，惡鬼般的弟弟在灌滿了化學(xué)試劑的浴缸中哼著歌操作，那一刻源稚生被鋪天蓋地的絕望吞沒了。對他來說，從那一刻開始，那個管他叫哥哥的男孩已經(jīng)死了，只剩下魔鬼把弟弟的軀殼作為衣服來穿，他必須殺了那個魔鬼，他可以強忍心中的悲痛，但他不能背叛正義，他是正義的朋友！直到最后一刻源稚女都沒有想到要反擊，只是茫然地?fù)е牟弊咏兴绺纾粗缮е罃Q動刀柄，呼嘯的血泉從弟弟的胸口涌了出來。

  這是他為正義支付的代價，他已經(jīng)為正義支付了太高的代價，從那以后他再也不在乎對鬼使用暴力，唯有一次就是在遇見櫻井明的時候，那個孤獨的男人帶著嘲諷的神情對他說：“他們都說天照命會讓每個人看見陽光，可我們這種生在黑暗里的蛾子……只會被你的陽光烤成焦炭。”

  那一刻源稚生的心劇烈地顫動，是啊，他是皇，是偉大的天照命，但他沒法讓每個人看見陽光。他的親弟弟已經(jīng)被那熾烈的陽光燒成了焦炭。

  所以他才會想要逃走。他厭倦了殺戮，只想要平靜地度過余生。

  但命運給了他第二個機會，許多年后源稚女再度來到他面前，眉眼間依稀是當(dāng)初的模樣。

  異日重逢，我該以何見你？以沉默、以淚水，還是以刀鋒？我如警惕惡鬼那樣警惕你，卻又忍不住要用盡一切力量擁抱你。

  風(fēng)魔小太郎和櫻井七海都不清楚今天源稚生來這里的真正意圖，源稚生在尋求一線機會。那線機會是從源稚女刺殺王將開始的，源稚生并不知道源稚女為什么要殺王將，但多年之后，在對王將的戰(zhàn)爭中他們這對兄弟終于又站在了同一陣營。

  這些年無論你在哪里，你是誰，你與我為友還是為敵，都無法改變你我的過去……在我們都很孤單很無助的時候，是你陪了我那么多年。

  所以源稚生今天要來這里，哪怕只有一線機會，他也要抓住。

  煙燒完了，燙到了源稚生的手指，他從綿長的思緒中驚醒，把煙掐滅在煙灰缸里，重新戴上耳機。

  “報告情況。”他說。

  “花組報告，以高天原為中心，附近的十六個街口仍在我們的控制中，沒有任何異常。”

  “牙組報告，狙擊手全部就位，全方位覆蓋高天原。”

  “鐵組報告，一樓大廳、二樓餐廳和頂樓天臺一切正常，控場人員每30秒報告一次。”

  “鶴組報告，‘忍者’武裝直升機正在高天原上方執(zhí)行空中巡邏任務(wù)，雷達(dá)監(jiān)控表明周圍街區(qū)一切正常。”

  “很好。”源稚生說。

  為了這次談判，蛇岐八家可謂大費周章，除了風(fēng)魔家的忍者部隊被留在了紅井，負(fù)責(zé)看守那口沉積著龍類亞種尸骸的儲水井，其余精銳都被集中到了新宿區(qū)來，人員動用規(guī)模不亞于在海面上阻擊尸守群。

  從天空到地面，乃至于下水道里，蛇岐八家建筑了360度的立體防御。放眼東京范圍內(nèi)，沒有任何一個勢力能打破這樣的防御圈，大家長和龍王的談判絕不允許被干擾。

  源稚生閉目養(yǎng)神，等待著那一刻到來，走廊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警報聲撕裂了夜色，高分貝的聲浪一站接一站地傳遞，有人拉響了防空警報，十幾秒鐘里，偌大的東京城內(nèi)都回蕩著刺耳的警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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