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怒氣
她師父……那不就是個整日好吃懶做、下山聽戲記不住要給茶錢,天天在山里研究黑暗食譜荼毒全墟弟子的不著調老修士嗎?
莫非他除了步云墟掌門之外……還有別的什么她不知道的身份?
而且,聽非毒和惡魄她們的意思,她從前就應該是生活在山中、身負某種特殊使命(貌似大概率是守護徽州安定)的,以缺魄之身轉生六次都能存活的大能的修士。
那她這今年“芳齡”將過百歲的師父……又是怎么能知曉的她從前究竟是副什么樣子?
“……嗐,這又有什么知道不了的。”非毒往窗邊一坐,晃悠著小腿說了個語焉不詳,“小長泠,你也別當靈諶子那老貨能有多正常。”
“再說……有關你的問題,我記著步云墟那個開山志里好像也有些相關的記錄……靈諶子先前沒讓你看過山志?”
“……看過。”回憶起當初那在藏書樓悶頭奮斗、最后還做了一堆無用功的那個下午,蘇長泠面上禁不住浮現出一線小小的尷尬,“就是我當時以為你是之前含冤而死的前代弟子,沒看別的,只著重翻看了《歷代弟子名錄》。”
“后來……后來的東西你就都知道了,師父說我看岔了頁碼,他想讓我看的是開頭那兩卷,但我已經清楚你的身份了,就沒再抽得出空去重新翻閱山志。”
“你看,那這機會都相當于被人送到你臉上了,”非毒攤手,“——你自己沒看,這又能怨得了誰?”
“所以那個……”少女哼唧著舉目望天——她知道她有錯,但她不打算改。
“所以就沒有所以了——”非毒冷酷無情,“時候不到,你非那么好奇便抽空回去翻山志去罷!”
“嘖。”冷不防碰了一鼻子灰的蘇長泠訕訕咂嘴——她發現像她小徒弟那樣,光憑撒嬌就能讓人心軟改口,還真是一種了不得的天賦,反正她不行,她做不來。
“那我還是換個問題吧,非毒。”少女攥拳假咳,終竟憋不住問出了那個橫亙于她胸口多時的問題,“你為什么能知道這么多東西?”
“這件事我早就發現了,你對于余下五魄——甚至并不止于這五魄——你對那五魄,休寧,黃山,乃至整個徽州的了解程度都遠甚于其他諸鬼。”
“可按理而言,你是在百年前才因怨氣而被異化成的鬼……在此之前,應當與現在的喜魄一樣不曾離開過‘我’體內才對。”
“且看惡魄和愛魄她們的表現……被怨氣異化為鬼的魄,除了能記住自己化鬼前那一生所經歷的種種往事,便只能知道自己成鬼之后遇到的東西了。”
一口氣說出腹內一大串猜測的蘇長泠語調微頓:“但你卻顯然是與她們不同。”
“你雖只將將做了百余年的鬼,卻明顯不止知道這百年的事——你清楚愛魄生前為何所困,也知道惡魄生在亂世、死前還只是個沒幾歲的半大孩童……”
“我知道你們厲鬼之間自有一套你們自己通音傳信的方法,可除你之外,余下幾魄對彼此也顯然沒有那么熟稔與熱絡。”
——她記得很清楚,非毒稱其他幾魄一向是“那群老貨”,而惡魄與愛魄見到非毒的第一眼,開口也是先喚了她一句“小非毒”。
——那稱呼不大像是在喚與自己同為厲鬼的“同僚”,反倒更像是在招呼一位已相識多年了的友人。
可依照她已知的、這些“魄”們的成鬼時間。
愛魄不應該是與惡魄更熟悉才對嗎?
“——你怎么會知道這么多東西?又到底為何……”
“我說是我話多脾氣好,總愛湊上去與其他‘前輩’厲鬼們嘮嗑,時間長了就混熟了你信嗎?”非毒面無表情地打斷了少女的發問,自嘴里蹦出來的假話連她自己都不愿相信。
蘇長泠聞聲不語,她只靜靜攫緊了面前女鬼的眼睛。
非毒很快被她目光盯得敗下陣來:“好吧,我知道這種假話糊弄不了你。”
“我能知道這么多是因為……曾經的神女,時常感覺到憤怒。”
——自幼便生在山中的神女不大懂常人應有的悲喜愛欲,卻時常能因世間的種種不公,而感受到那股由內而外的、自心底向外迸發出來的出離憤怒。
她惱怒于昏君誤國,痛恨于奸佞當道。
她聽著天災人禍之下,徽州大地內各處響徹著的、百姓們的哭聲與呻||吟,會因怒火與痛苦而被折騰得徹夜難眠。
她看到那無數被鐵鏈綁縛、隨時會在“貴人”們的玩樂中丟失性命的奴仆,被苛稅壓迫得幾欲無法喘息的農人,和近三百年來,愈發被一條裹腳布強制困鎖于深宅大院內的女子,會由衷感到不甘與不平。
她那關連了不知道多少個歲月的怒火實在太盛,于是最初險些被那火氣逼得異化成鬼——或者說,一向游走在化鬼邊緣的——從來是她。
怒魄非毒,本就是最先脫離出神女本體的那一個。
——她心中積壓著的怒氣著實太多太多。
生來剛正良善的神女不通七情又未生六欲,卻近乎孩童般天真的,想消除轄下一切的不公不平。
她身在山中,不能時常離山太遠,由是便指派著她這隨時能被異化成鬼、早就能脫離開她本體的怒魄出面,替她處理那些她不大能親身到場處理的大小事宜。
她與愛魄交過手,曾眼睜睜看著欲魄是如何一步一步跌下深淵……惡魄掙脫開鎮山大陣的那一日是她請來的神女,她還記得自己替懼魄收尸時,那已僵硬了的尸首的觸感。
她的確與每一位由魄異化成的厲鬼都相熟,因為實際上,她才是最早“成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