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函翁
“貧道……貧道就是想說,程師侄,這次好像就算你到最后真不打算再幫著那方建元,他這回也涼不了。”
回憶著男人面容的小道士抿著嘴巴皺了皺鼻子:“我觀他面相上財氣未消、運勢尚盛,按理也不當淪落到這種被人擠兌得眼見就要撐不下去的地步……”
“貧道的相術學得還算不錯,此番亦當不曾瞧岔了眼——那他眼下能被人排擠到此等田地,便只能說明,這會子離著他要翻身的時間,多半也差不遠了。”
“所以……”虞修竹目露遲疑,“程師侄,你確定還要繼續嘗試著與他合作嗎?”
“——這情況,貧道總感覺他仿佛也沒那么需要別人幫忙的樣子。”
“搞不好你再在這跟他拖個十天半個月的……他自己就找見能東山再起的法子了。”
——如此一來,他們這不就是在做無用功了么!
小道士猶猶豫豫,程映雪聞言卻不假思索地重重點了腦袋:“要啊,當然要啊,我好容易才找見這么個能好好合作的盟友,為什么不要?”
“——講道理啊,小虞道長,您知道這年頭挖著個像方建元這樣技藝純熟還靠譜穩重的墨工有多難嘛!”
“可是……可是他這個命中運勢……”虞修竹細聲哼唧,越想越覺著心下沒底。
“那不要緊。”小姑娘揮手截斷了小道士口中還未說完的話,“一則,小虞道長,您怎么就能確定,那位方先生命中未散的‘財氣’,定然不是由弟子帶來的?”
“二則,就算那財真與弟子無關,只要弟子這回能勸動方建元與我合作,那財‘無關’也自會變成‘有關’——何況,小虞道長,您嘴里說的那個,方先生命中原有的‘翻身’契機,大約會是個什么,我這里大致亦有些猜測。”
“咦?”虞修竹詫然瞠目,言辭間盡是一股子壓不住的驚奇,“這種東西貧道都還沒來得及動手算出來,程師侄,你那怎么還先有上猜測來了?”
“喔,”程映雪不甚在意地攤了兩手,“因為像這樣的‘凡俗事’,我們這些‘凡俗人’,總歸也有我們‘凡俗人’自己的打探門路和解決方法嘛!”
“小虞道長,您和我師父久居深山,應該不大能搞得明白人間的這些彎彎繞繞。”
“——方建元先生,少時曾被汪函翁(汪道昆)招入豐干社學習詩詞。”小姑娘淺笑著說出自己先前查到的種種消息,就手自路邊揪下來一枝正翠綠著的竹葉尖,“且方先生當日尚在豐干社時,便頗受函翁賞識。”
“函翁于世宗二十六年考中進士,先后做過義烏縣令、戶部主事、兵部武庫司員外郎,后遷郎中,又十年,擢升襄陽知府,并于世宗四十年,出任福建按察司副使。”
“這位汪老先生在出任福建,與胡汝貞(胡宗憲)、戚元敬(戚繼光)兩位大人一同平息倭亂后被升為福建按察使、福建巡撫,最終官至湖廣巡撫、兵部右侍郎——一生可謂文韜武略兼具,自幼頗負才名。”
“這樣的人,如今雖已告老還鄉、重返故里,可他在官||場上——尤其是地方官||場內的影響力都還是在的。”
“那,小虞道長。”程映雪笑吟吟彎起眼睛,“您說,在他從前便十分賞識方建元先生、不時要為他寫兩首贈詩的前提下,他能不日常關注著方先生這頭的生意、能就這般放任著程君房先生將他打壓排擠出徽州府嗎?”
“——那位程先生雖也算是官身,但他的官做得可不如汪函翁大!”
“這……那依你這么說,汪函翁定然是不能眼睜睜看著方建元被人排擠出徽州府了——如此也能解釋得清為什么那方建元分明已淪落至斯,面相內的‘財氣’也仍不曾斷。”虞修竹撓著腦袋若有所思。
“不過這樣一來,程師侄,貧道這就又有一個想不明白的新問題了。”
“既然那位汪函翁有本事能撈得動方建元,為何又要看著他身陷囹圄?”小道士說著提腿踢了下腳邊的一粒碎石,那石子“撲棱棱”的跳動了幾番,眨眼翻滾下了田畦。
“先看著人被逼到快走投無路了……再出面撈人。”
“——這行為,不矛盾嗎?”
“不算矛盾。”程映雪面不改色,“之所以會出現這個情況,大抵有兩個原因。”
“其一是,函翁雖為商人之后,本身卻并非商賈,對商場上的種種許不夠敏感,加之他如今年紀也大了,一時沒注意到方建元先生當前正面臨著的困苦,倒也尋常。”
“其二是,他是故意的。”小姑娘搖著腦袋分析了個頭頭是道,“這也沒什么毛病——這就還是那句老話,‘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他若在方先生初露頹相時,便立即插手幫他挽救了敗勢,那,小虞道長,您覺著此事過后,方建元心中對他還能留下多少感激之情呢?”
“這個……”虞修竹聽罷低頭認真思索了半晌,終竟嘆息著晃了腦袋,“貧道不知。”
“我也不敢亂猜。”程映雪咧嘴笑笑,“不過一般來講,這種感激都不會殘留得太深。”
“畢竟,沒切實經歷過那種求助無門的痛苦的人,是很難真心實意地感謝幫他們渡過難關的朋友的。”
“這樣……”小道士嘀咕著再度撓了撓腦袋,“那程師侄,眼下你是打算……”
“趕在汪函翁出手之前,先截了他的‘胡’咯~”小姑娘聳肩,“然后等著他再想幫著方建元走動疏通,我不就能借著‘墨坊合作人’的身份,也搭上函翁的‘線’了嘛。”
“——光一個沈家,哪就能那么容易的幫我站穩腳跟吶。”
“咱們徽州的商人,從來都得搭著他們官府的邊邊,才方便行事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