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沖想過一萬種借口。可在這壓抑的靜室之中，所有說辭竟一時梗在喉間。

  “是不是...”岳不群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壓抑至極的尖銳，“是不是被那任老魔的狐媚女兒勾去了魂魄？便忘了珊兒！忘了為師！忘了師娘！忘了養育你的五岳派？”

  令狐沖心中苦笑。師父這是將在風師叔那里積攢的無盡憋屈、不甘與滔天恨意，一股腦兒地傾瀉到了自己身上啊！

  可...誰讓他既是師父，又是老丈人，更是如同半個父親般的存在呢！令狐沖只能將心中那絲無奈壓下，深深低下頭，聲音沉緩而懇切。

  “稟師父，珊兒是弟子結發之妻，青梅竹馬；師父師娘待弟子，恩重如山，更勝親生父母！養育教導之恩，弟子銘感五內，永世難忘！”

  “哼！”岳不群臉色稍霽，但那目光中的審視與壓力并未減輕半分，“既如此，那便速速答我！不得再有半句虛言！”

  “是！”令狐沖深吸一口氣，半真半假的話語流暢而出：

  “當日黑木崖上，弟子本想置身事外，坐觀虎斗。豈料那任我行...老謀深算，步步緊逼，硬是將弟子拖入戰局，迫使弟子與他共進退！”

  “弟子無奈，只得拔劍與東方不敗相斗。激戰正酣，眼看東方不敗已然力竭瀕死...誰知...誰知那魔頭臨死反噬，竟拼盡全力給了弟子一記重創！”

  “弟子傷勢極重，幾近殞命！只得覓地潛藏，苦苦療傷...直至今日，方才稍復元氣，得以重登華山，叩見師父、師娘與珊兒！”

  這一番說辭，九真一假，將關鍵之處巧妙遮掩，更以自身重傷為掩護，在不明就里的外人聽來，簡直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你...”岳不群拉聳著的肩背猛地一震，那原本冰冷含煞的臉上，瞬間被一種無法作偽的急切與擔憂所取代，“...傷勢…如何了？”

  令狐沖心頭猛地一熱，那股暖意幾乎要沖破喉嚨。

  是的，他清晰地感覺到了！

  無論師父心中蟄伏著何等驚天的野心，無論此刻他的言辭如何冷硬如霜、責難如雨...

  岳不群內心深處，始終將他視若己出，那份沉甸甸的父輩之情，從未改變。

  “弟子...弟子已無大礙！只是......七成內力，盡付東流。”

  “啊！”岳不群發出尖銳的驚呼。

  他曾經嫉妒過這個弟子的天賦異稟，甚至憂慮其鋒芒蓋過自己。但自愛女靈珊嫁與他為妻的那刻起，這份嫉妒便悄然轉化為一種更深沉的信賴。

  如今正是五岳派用人之秋！他心底深處，是無比渴望令狐沖能不斷精進，成為真正的擎天之柱！

  “師父不必憂心，”令狐沖挺直腰背，言語間帶著一股自信，“只需靜養一段時日，弟子定能重返巔峰之境！”

  “好吧。”岳不群的聲音竟罕見地軟了下來，他緩緩走到案旁坐下，提起冰冷的茶壺，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涼茶，仰頭一飲而盡。“坐下說話。為師...正有事與你商議。”

  “是！”令狐沖依言在對面的蒲團上盤膝坐下，執壺為師父再次斟滿空杯。

  岳不群微微頷首，又是一杯涼茶下肚：“沖兒，你可知當今天下~宗師修為之人有幾何？大宗師修為又有幾何？”

  令狐沖心中暗嘆：“師父...終究是將風師叔的話語，聽進心里去了！”他眉頭微蹙，陷入長考，良久方謹慎回應。

  “以弟子淺見，登臨大宗師之境者...當世唯有少林方證大師，以及師父您。武當沖虛道長與任我行，或只差那臨門一腳。尤其那任我行，吸星大法霸道絕倫，若再能吸納并化用他人磅礴內力，只恐...彈指間便可突破桎梏，躋身大宗師之列！”

  “你少說了...”岳不群的聲音異常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弟子愚鈍，還請師父明示。”令狐沖心知肚明師父所指便是風清揚，卻只能故作懵懂。

  一絲近乎自嘲的苦笑，浮現在岳不群那涂脂抹粉、此刻卻難掩蒼白的臉上：“劍宗百年一遇奇才，風清揚！”

  話已至此，再無遮掩的余地。令狐沖立刻起身，對著岳不群深深一躬到底，語帶愧疚：“弟子...有罪！當年思過崖上，弟子...弟子確實蒙風太師叔指點，私學了劍宗功法！請師父責罰！”

  “罷了...罷了...”岳不群疲憊地擺了擺手：“劍氣之爭百年...皆是虛妄...”他似乎將風清揚的勸誡，聽進了心底深處。

  不聽，又能如何？

  風清揚能輕易擊敗他，再執著于區分劍氣孰優孰劣，豈不是徒惹天下人恥笑？

  其實岳不群此刻確有些妄自菲薄。若他紫霞神功修至“紫氣東來，霞映諸天”的大圓滿境界，輔以大成辟邪劍法的詭譎迅疾，未必不能與風清揚一戰。

  “沖兒，”岳不群的目光飄忽不定，仿佛要穿透這紫氣閣厚重的墻壁，望向那浩瀚未知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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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這世間，是否還藏著許多如同風清揚這般的隱世大宗師？甚至...在那大宗師之上，是否還有著...我等無法想象的...境界？”

  他的聲音低沉，既是詢問令狐沖，更像是在叩問自己迷茫的道心。

  “弟子...不知！”令狐沖回答得干脆利落。風清揚那席話帶給他的沖擊與震撼，絲毫不亞于師父。

  師徒二人相對無言，閣內陷入短暫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