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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泣血書(二更)
回去的路上, 四人之間少了許多劍拔弩張。
晏立勇本還有所顧慮,可在程荀的要求下,還是解開了沈煥腕上的麻繩。賀川雖眼中仍有警惕,卻也不再橫眉冷對。
林中昏暗, 只有淡淡的月光穿過枯枝, 灑在銀白的路上。
地上滿是白雪, 皮靴走上去, 只留下松軟的踩雪聲。四周一片安靜,幾人心中各有思量。
過了一會兒,程荀忽然開口道:“沈大哥, 今日多有冒犯, 還請多擔待。”
沈煥不放在心上, 只笑笑:“這有什么。”
話音一啟,后面的話反倒沒這么難了。
沈煥道出自己琢磨許久的疑問:“為什么要選金佛寺?”
程荀心頭一緊,隨即反應過來他問的是“晏決明此前為何選在金佛寺藏兵”。
她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將辯空大師扯進來, 只開玩笑一般說道:“沈大哥有所不知, 晏決明從小就信神佛呢。”
走在落滿雪的山林中,程荀眼前浮現起從前種種,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她聲音輕盈, 像是白雪上翩飛的蝶。
“兒時,我們家中曾有尊高高的菩薩像,足有房梁那么高。晏決明對菩薩很是誠心, 每日供奉、灑掃。
“將佛身佛腳擦得锃光瓦亮就算了, 他還總念著再長高點, 將來好不用梯子就能擦洗道菩薩頭頂。”
另外三人安靜聽著,都有些忍俊不禁。
沈煥并未深究二人兒時為何同住、或堂堂侯府家的公子為何要親自供奉、灑掃。
他聲音里含了幾分笑意:“哦?說來也怪, 我與他相識幾年,卻未曾見他對佛經有多偏愛。平日里看的,大多還是些艱深的兵書。”
程荀臉上的笑淡了些。
她想,晏決明對佛祖的誠心,其實與佛偈、佛法無關。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走到饑寒交加的地步時,那菩薩予了他一方屋檐、一個住處罷了。
他所懷的,只是份明了生存不易的珍惜與恩念罷了。
只是前塵往事,說起來總沒完沒了,她只隨口道:“興許是大了吧。”
她沒了講古的心思,沈煥卻反倒被她勾起話頭,低聲說起往事。
“說起來,我家中也曾有個信佛人。那人是我養兄,我叫他六哥。他比我大十歲,對我很是親厚。”
程荀目光頓住,心里猛然一跳。
沈煥并未察覺她的異樣,仍沉浸在回憶中,含笑道:“聽家中人說,六哥來我家時已到了記事的年紀,卻全無同歲孩子的調皮性子,是個愛靜的。”
“只是六哥那時總愛哭,那么丁點大的人,”
沈煥抬手比了個高度,“就這么高,哭起來卻總是無聲無息的,看得人揪心。那時我母親房中有一尊觀音玉像,六哥只要抱住那個玉像,立馬就不哭了。”
“你說奇不奇?”他嘴角含笑,偏頭看著程荀,頭一次顯露如此柔和的神色。
程荀點點頭,勉強笑了下。
“從那時起,家中人就都覺得六哥有佛緣。六哥再大一些時,喜歡躲在家中書樓里看書。”
沈煥話鋒一轉。
“說來慚愧,我家中是武人,那書樓也只是父親蓋了用來附庸風雅的。里頭唯一被翻看過的,可能就是幾卷兵書了。家中好不容易出個喜歡讀書的,父親自然高興,還特意為六哥找來許多孤本佛經。”
“我記得,那書樓里又窄又密,人躲進去,仆從們輕易找不到。那時我長大了些,愛玩鬧,就總喜歡鉆進書樓里躲著,結果老是叨擾了六哥。”
沈煥聲音中滿是懷念。可不知為何,程荀在他娓娓的講述聲中,竟感到了些許的眩暈感。
“然后呢?”她輕聲問。
“然后……六哥不是家中親生子,外頭總有些風言風語。”
沈煥臉上的神情淡了些,“許是聽到了那些閑話,六哥性子慢慢變了。他放下筆墨,開始舞刀弄槍起來。我五歲那年,六哥和家中據理力爭,最終還是從軍去了。”
“將門之家,總是聚少離多。我與六哥見面的機會少了,可每次回家,六哥都會陪我玩鬧。”沈煥面帶笑意,“那時他總說,等老了、殺不動敵人了,就去寺里皈依做和尚去。”
“只可惜。”他停頓許久,才輕輕道,“他后來成了家,也沒能當成和尚。”
程荀腳步陡然一停。
沈煥還陷在回憶中,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轉過身疑惑問道:“怎么了?”
月光照得她面色蒼白如紙,程荀嘴唇微動,半晌才找回聲音:“逝者已矣,沈大哥節哀。”
沈煥沉默一瞬,又露出那個寬厚溫和、老好人一般的笑:“都是陳年舊事,讓你見笑了。”
程荀扯出個笑,指指樹林北面。
“再往前頭走一會兒,就是營地了。”
沈煥看了眼四周,恍然道:“好,那我自己回去就是,你們也回去吧。”
想了想,他又鄭重道:“你放心,我沈煥不是言而無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