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雨剎天誅怒金剛(七)
俞大猷一拳將一副桌案砸得粉碎,隨即對俞長生大怒喝道:“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話!若是再說小心你性命難保!任誰也救不了你!”
眾人都沒想到俞大猷居然對俞長生這番話反應居然如此之大。一直以來眾人對俞大猷的印象都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渾主。
年輕時俞大猷單槍匹馬挑戰過不少門派,曾與許多人紛爭結怨。他以一己之力對抗冷陰流和黃金會都渾然不懼,李良欽也正是因為俞大猷四處惹是生非、做事不知收斂才一怒之下不再見他。
而俞大猷如今已堪是嘉靖朝第一名將,在江湖武林上也是位列天下五極之一,俞長生本以為他比起以前應該更假目中無人、無所畏懼,可萬萬沒想到俞大猷現在竟然如此的拘束小心、收斂謹慎,俞長生不由得有些難以回過神,臉上盡是訝異之色。
徐渭也淡淡對俞長生道:“這世間總有人力所不能及之處,你一路走來不易,做事可以不知天高地厚但總還是要有分寸。須知病從口入禍從口出,此間不是江湖,可要小心隔墻有耳。”
秋葉丹道:“我看臭小子說得不錯!你們倆年紀大了膽子倒是小了!”
沈煉拍了拍俞長生的肩隨即對眾人道:“無論事情之后如何發展,至少現在我們還需以靜制動。”
陸流也站在俞長生身邊道:“是啊,這段時間長生哥哥就和俞大俠好好休息休息,練練功走一走,找一找當年逍遙自在的感覺。
軍中暫時有我和師兄在,俞大俠不用擔心,先帶長生哥哥回潮月塢去吧。”
戚繼光也道:“是啊大哥,我這幾日也要回一趟登州,有些公務和手續要交接處理,家中也需要安頓。一來一回也得個把月才行。”
秋葉丹擺擺手道:“沒勁沒勁,散了散了。這下你們都不在索性姑奶奶也回家一趟好了,離家出走這么久總要和家里打個招呼,等時間差不多了我再回來,反正有胭脂馬在也快得很。”
眼見眾人都出言調和,俞大猷也不再發火,便道:“既如此明日我便帶臭小子回福建潮月塢,這段時間辛苦各位了,咱們就此別過。無論朝廷之后對我的處置如何決策,我總還要回軍中和兄弟們安頓囑托。”
商議之后戚繼光和秋葉丹先分別回一趟山東和四川,徐渭則要和胡宗憲去往南直隸辦公,俞大猷和俞長生去福建看望李良欽,沈煉和陸流則先留在浙江軍中,隨即大家互相暫時告別之后也就回去休息了。
臨走之時,秋葉丹對戚繼光道:“戚小子,山高路遠你武功又稀松,可不要到處惹事生非,姑奶奶這柄狼筅你就先帶著防身,等回來再還給我。”
戚繼光聞言眉開眼笑,接過秋葉丹“鴛鴦”狼筅中剩下的一柄歡喜地告辭了。
俞大猷見狀對秋葉丹道:“你這一對狼筅都送了人,自己豈不是危險。這次回去不如把我那一柄帶上。”
秋葉丹擺擺手道:“不打緊,這陌刀更是配我。說好了送你的那柄要等你功成名就了再還我,現在倭寇未除豈能半途而廢,你可不能就這么泄了氣,姑奶奶還等你呢。”
說罷秋葉丹用拳撞了撞俞大猷的胸脯給他打氣,俞大猷雄壯更勝于前,而她這番話卻對俞大猷帶來的鼓舞更多。
第二日俞大猷帶著俞長生踏上了回潮月塢的路。
潮月塢地處福建潮州靠海一處,乃是李良欽的修行隱居所在。李良欽是荊楚長劍的大宗師,也是俞大猷的授業恩師,俞大猷的武功雖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在李良欽之上,但他對于師父的教導之恩卻不敢忘懷,每每提及師父他都十分恭敬。
自從俞大猷當年四處招惹挑戰各門派,觸怒了黃金會導致自己的同門師弟、李良欽的師侄被禍及重傷之后,李良欽一直對他閉門不見,算起來已經快九年時間了。
尤其這些年俞大猷忙于軍務更是繁重沒有探望更師父,生活上也不得消遣,這一刻他再次與俞長生又踏上了這片久違的江湖,自由的空氣將俞大猷籠罩包圍,曾經逍遙肆意的感覺瞬間涌上了心頭。
頓時俞大猷平日里那一副重擔和嚴肅煙消云散,他過去的樣子一下子又回來了!
俞大猷長嘯一聲,其音徹傳山谷遍響天際,聽起來如同四面八方同時有人高吟難辨方向,這嘯鳴并非轟動鼓噪,卻似蛟龍入海猛虎下山直蕩人周身,俞大猷如此內力已臻化境,任是長生現在的傲人修為也遠遠自愧不如。
俞長生笑著道:“先生,你看起來很開心嘛!”
俞大猷一把拍在俞長生腦袋上,板著臉道:“你哪里看出我開心了,我這是先喝退那些退宵小小賊,這一路上也好清靜些。”
福州府街道上,一口大斛(裝糧食的容器)擺在了一片空地之上,斛前一條長長的隊伍排滿了人,這些人沉著臉咬著牙,有的臉上是憤怒、有的是痛苦、有的是驚慌、還有的在默默啜泣。
這時一些家丁扮相的人正在一旁用鞭子抽打幾個人,被打的幾人遍體鱗傷卻不敢還手,一邊討饒一邊苦苦道:“求您了別再打了,家中實在沒有多余糧米了!”
那被打的人中有老人有女子還有一個懷抱的孩子的婦人,她將孩子緊緊摟在懷中,生怕鞭子打在孩子的身上,只是自己默默承受。
這些人每被打一鞭,旁邊排隊的人就不免被嚇得抽搐一下,在隊伍的正前方一個老漢正拿著個袋子往那大斛中倒糧米,兩邊四個差役正一臉蔑視嘲諷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條野狗一樣。
這些官府差役和私人家丁混在一起奇奇怪怪,但他們卻是同樣一副的神情。
那老漢將袋中的糧米倒盡,糧米堆起來的高度勉勉強強觸到了大斛所標的紅線處,想來這是他們要交糧的標線。
卻見那老者臉上沒有絲毫輕松反而全是恐懼,這時旁邊的一個差役飛起一腳沖著那大斛猛地一踹,頓時將斛中糧米震灑了出來許多,原本勉強到達標線的糧米現在卻差了一大截!